思卿怆然

好戏开锣,无人捧场

《镜井》

安九西:



>盗墓笔记/原著向/短篇完结


 




我们等了两天,小花还是没有回来。


闷油瓶从包里翻出绳子绑在腰间,准备下井,我实在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,可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他。胖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,宽慰道:“放心吧天真,小哥吉人天相,不会有事儿的。”


我摇摇头没有说话,看着闷油瓶一点点消失在黑暗的井底。


接下来的时间,我一刻也不敢松懈,紧紧盯着井口。这一等就是一整天,傍晚我和胖子面面相觑,脸色都不太好看。来之前,附近的村民告诉我们,这井是通往地狱的入口,吃人不吐骨头,我们只当他们在吓唬外地人。胖子少有地有些不自在,抓耳挠腮的不知道在焦虑什么。


小花的翻盖手机不知何时被人挂在了树上,我拿下来解了锁,意外发现它正处于录影状态,回头一看,摄像头的位置,正对着那口井。我立即警觉,打开手机内存,调出录影来回看,画面最终定格在闷油瓶下井前。就在那一瞬间,我发现闷油瓶极快地瞥了眼镜头,很明显,他一早就知道摄像头的存在。


我猛地反应过来,闷油瓶不是临时离开的!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!


我关掉录影,屏幕上跳出来一条编辑好还未发送的短信,时间正是闷油瓶下斗前。


“回杭州等我。胖子有问题,小心。”


我呆了两秒,心说这是什么意思?我这是又被他甩开了?


恰好这时候胖子在旁边怪叫了一声,我赶紧删了短信,转头一看,他手上拿着一块不知从哪弄来的石头,阴阴地俯在井边。


胖子身上穿的是我们统一配备的登山服,进山的时候破成了条状,看着很像非洲难民,加上脸和胳膊上全是灰,整个人显得非常猥琐。之前还不觉得,被闷油瓶一说,我看着胖子,只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愈发妖异,不自觉退后,保持了两步的距离。


“胖子。”我试探着叫了一声。胖子依然低头死死盯着井口,完全没有理我。


我看着他脖子几乎要伸进井里的样子,冷汗就下来了,心说不会吧,难道这个胖子是假的?阿西吧,如果这个胖子是假的,那我们的计划不是一早就败露了?难怪闷油瓶要溜。


丫的,太不仗义了,跑路竟然不带老子,我骂道,随手在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做武器,准备来个先发制人。


然而没等我出手,胖子浑身一抽搐,忽然拿起手上的石头就往自己脖子上招呼,我被这一幕吓了一跳。胖子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,另一只手拼命地想要拿开那只手,自掐自救玩得不亦乐乎,脸都憋成了猪肝色。


我抱臂围着他转了两圈,看见他用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子瞪我,我嘿嘿一笑,“妖怪,叫一声听听。”


胖子龇牙咧嘴,一边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我,嘴里含糊不清道:“发……什么……呆……快救……胖爷……我……”


“你说什么?”我凑近。


不料这时他大吼出声,同时猛地伸手拽了我一下,力气极大。我反应不及,被他往井边一带,底下一脚踩空。


完了!我脑子一嗡,两个人连人带包一起滚了进去。


“天空一声巨响,老子闪亮登场!”胖子大吼。


“登你姥姥!”我大骂。


“你他娘的怎么说话呢!胖爷我不在沉默中爆发,就要在沉默中摔死啊!”


在胖子的高分贝怒吼中,我发现这个井比我想象中的深很多,四周没有任何光线,也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物。有那么几秒钟,我有一种自己在飞的错觉,要不是胖子一路都在放屁,这应该会是一次不错的飞翔体验,只可惜,我现在感觉到的没有飞翔,只有翔。


“胖子,你他妈到底吃了什么?”我们在空中对吼,消除彼此的恐惧。


上头没有回应,过了很久,传来一连串奇响,胖子明显舒了口气,嘿嘿一笑,道:“天真,对不住,胖爷我一紧张就爱放屁,你懂的。”


“懂你大爷!”我骂道,“你刚刚是怎么回事儿?”


“他娘的,一说起这个就来气!我刚刚在井边琢磨事儿,突然就看见井水的倒影里多了一个人,正想低头细瞧呢,那井里的人突然就伸手出来,一把掐住了爷的脖子,我说你也太不仗义了,看见胖爷有难也不伸伸援手。”


我多少还是有点儿心虚,但转念一想,胖子这话是漏洞百出:“你说什么?井里的倒影?井里都不见水,哪儿来的倒影?”


“没水?”胖子一顿,道:“嘿,奇了!胖爷我对天发誓,千真万确,那井里是真有倒影,啧,等会儿,你先甭管什么倒影了,你觉不觉得,咱俩掉落的时间有点儿长了?这井至于这么深吗?”


我看胖子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,又想起闷油瓶的留给我的短信,决定暂时先不告诉他掐自己脖子的事情,低头去看腕表,如实道:“不要紧,按照这速度,我们再坚持两个小时,应该就能到地心了。”


话刚说完,头顶上传来一声鸟叫,我们同时一愣,接着脸边一痛,几道树枝从下巴戳了上来,我赶紧拿背包去挡,就听胖子一声大嚎,“小心,井底有颗树!”


接着,两个人像被空投一样,从树顶层层跌下来,一路撞断了无数根树干,摔得七荤八素,内脏几乎都要吐出来。我的脸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,伸手一摸全是血,不禁气不打一处来,操,老子的英俊面容啊。


低头去看胖子,他比我好不到哪儿去,裤子全破了,屁股都露在外面。


“胖子,”我捡起一块树皮丢他,“还活着吧?”


胖子哼哼唧唧了半天,树枝都差点被他摇断。我趴在原地缓了缓,顺着树干爬下来。这里与上面不同,空气中竟然漂浮着一种散光,使人能看清四周的环境。我抬头一看,发现这微弱的光源竟然来自树顶。这是怎么回事,我们刚刚不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吗?


就在这时,胖子突然“咦”了一声,我走过去把他拉起来。


“不对啊天真,”胖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,“这……这个……”


“这什么?”我顺着他的目光去看,这是一颗阔叶树,看起来有些年头了,我看着它,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熟悉感。


胖子伸手,指着我们身边这颗树,点出了问题所在:“这不是我们进山时扎营过的那棵树吗?你看,你画的棋盘还在这里。”


我的目光落在那纵横的刀口上,立即出了一身冷汗,几乎是同时,我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,猛地站起来就往前狂跑。


“咋回事?!”胖子一滞,又立马跟了上来,显然也想到了。


说真的,我实在不愿意再靠近那个地方,但是,如果我的推断是正确的,那么也就是说,从这里往北走三公里,我们会再一次回到那口井的位置。


 


一路上我都在想,如果到了那里,真的出现一口一模一样的井,我会不会直接让胖子用炸药把它炸了,但是事实上,还未等我靠近,一路上四周熟悉的山体、地形和生活痕迹都开始不断地提醒我,这最终的结果指向。


我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等到井口的时候,连害怕的力气都喘没了。


“井中井啊这是。”胖子摸了把原封不动的井壁,啧啧称奇。


“什么井中井,还盖中盖呢,别胡说。”虽然嘴上这么反驳他,但实际上我心里也没什么底。闷油瓶和小花都是进了这个井之后失去联系的,要说完全没有忌惮,也不太可能。可我这人天生执拗,犟脾气一上来,连我三叔都拦不住,当即二话没说,将背包反背在胸前,撑着井壁就又一次跳了进去。胖子拉不住我,只好跟着我一起跳。


这回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,原本打算用来防备脸划伤的背包没有起到作用,因为这一次,我们掉进了两公里开外的一个水潭里。


“还好是水潭,这万一要是石头滩,咱们不是直接交代了。”胖子埋怨,径直把我拉上岸。我们脱掉湿透的外套,慢吞吞地走回井边。


“先理理。”我干脆把刀叉进土里,一屁股坐了下来,“最先下井的是小花,其次是闷油瓶,再就是我们。胖子,你确定第一次我们是从井口掉下来了?”


“这还能有假?胖爷那会儿差点连命都没了,情急之下向你求助,没想到你这小身板这么不禁操,不仅没救着还把自个儿一块搭进来了,对了你看。”胖子指着井边一道石头划痕,很长的一条,一直延伸到井内壁,“这就是我们掉下去之前留下的。”


我围着井口转了一圈,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,掂了掂。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,一句古话倒是领悟了个十成十——实践出真知。


胖子一看就知道我想干什么,忙道:“我们还没摸出规律来,你这样丢下去,万一砸到头顶上怎么办?”


我不以为然,“放心,一会儿我们躲树下,砸不着。”


胖子摇头:“我没说我们,天真你想过没有,如果小哥他们和我们情况一样,你这样丢下去的东西,很可能会砸到他们头上。”


我一愣,立即意识到胖子说得是对的,忙把石头扔远了,随即又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,“胖子,你记不记得,我们当年在云顶天宫,有一条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的甬道?”


“记得啊,当年就是那个大头尸胎作祟……”胖子说到这,如临大敌似的盯着我,脸色瞬间阴沉下来。


我心里一个咯噔,心说不会吧,难道这胖子是个尸胎?闷油瓶之前提醒我小心他,原来是因为这个?


“你干嘛?瞅你那眼神就不对劲,”胖子戒备地后退一步,护住胸前的吊坠,“胖爷这个摸金符你可不能给烧了,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在一个战国墓里挖出来的。”


我“呸”了一口,“有摸金符不早说!”二话没说就抢过来,一看又是犀牛的,直接点着了,娘希匹的,老子管你是人是鬼,烧了再说!


胖子如今身手虽在,但毕竟年纪大了,我这几年又长进不少,他要是和我来硬的,未必能占到便宜。想必他也是知道这一点,见我烧了,只是一脸肉疼地看着,并没有真的来抢。


我们死死盯着这根犀牛角烧完,四周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,中途我怕是自己的幻觉,还用手指去试了试火苗,结果差点把眼泪都给烫出来。排除了鬼打墙的可能性,我松了一口气,同时又觉得有些失望。


“他娘的,你丫回去得赔我一个。”胖子愤愤道。


一时之间没有头绪,我也觉得有点疲惫,心烦意乱地坐到一边抽烟。胖子是个闲不住的,一看我蔫巴了,立刻搜出背包里的罐头准备开煮。


这是怎么回事呢?我试图将整件事情做一个梳理,从进村到下井,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异常,这一路,虽然算不上顺风顺水,但和以前我们去过的那些斗相比,已经可以说是相当顺利了。越想脑子越乱,这几个小时一刻也不停,体力多少还是有些透支,我感觉头有点晕,站起来准备到水边去洗把脸。然而,就在这时,我突然看见小花的手机正在树上挂着。


别的细节不记得,但是这个手机,我分明记得当时是拿下来了的。我愣了一下,忽然知道了小花为什么会放摄像头在这里。很明显,他们在记录某件事。


可是,他们在记录什么呢?这部手机又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?这里除了我和胖子没有任何人,难道说,这里刚刚有人来过?


趁胖子不备,我伸手把手机拿了下来,同样是摄像头开启状态。我熟练地调出画面,果然发现上面多了一段录影,时间正在二十分钟前。


是闷油瓶!我一眼就认了出来,录影中,闷油瓶如同鬼魅一般,身手极快地从远处飞奔而来,接着画面倒置(应该是他拿起了手机),录影中止,一分钟后摄像头再次开启,镜头晃得厉害,只勉强看清他再次跳入井中的画面。


我看得有点发懵,连胖子叫我也没有听见。


“天真,你看什么呢?”胖子扔过来一个煮开的罐头,我接过,烫得又立即给他扔回去,顺便骂了他两句,引得他哈哈大笑。这些年,胖子的不靠谱真是一点也没好转多少,这种时候,也只有他这种神经大条的人才能开得了玩笑。不过得亏他的插科打诨,吼完之后我感觉心里的积郁都好了不少。


关掉录影,又是一条短信,然而这次的短信,我却更看不懂了。


“快找到断口,没有时间了!”


让我在意的是,这条短信的末尾还用感叹号特意强调了语气,看得人莫名有一股紧迫感。好像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,事情进入了一种非常紧急的事态里。我看着这条短信,越来越觉得不对劲。闷油瓶接受语言教育的那个年代,并没有现代标点符号这种东西,所以即使到了21世纪的今天,他也仍旧没有使用标点符号的习惯,这条短信明显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。难道说,留下这条短信的另有其人?


“天真,你离那井远点,那玩意忒邪门儿。”胖子在边上提醒我。


边走边想,不知不觉人已经到了井边。我听见他这话,反而不自觉地想往井里看。说来也怪,这井给人的感觉确实很不对劲,就好像有一种诡秘的吸引力,在不断诱惑人靠近它。


我这人从小就有点邪气,人家越不让我干什么,我就偏偏忍不住想要去干。被胖子这么一说,我的眼睛忍不住就开始往井里瞟。这不看不要紧,一看我差点吓得魂都飞了,这井里不知什么时候满了水,我的倒影就活灵活现地浮在水面上,而正在我的身后,还站着另一个人的影子,因为距离有点远,看不清面貌。我第一反应是胖子站到我身后去了,忙回头去看,然而胖子正在远处对着罐头大快朵颐,根本就没注意到我。


不是胖子,那会是谁?


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这时候,我感觉有一股寒气从井边冒出来,就好像一只潮湿的爪子,凉凉地搭在我身上。我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,脖子僵在原地,回头也不是,不回头也不是,手心里全是冷汗。


我不敢出声,怕惊动了这井里的东西,于是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蝴蝶刀,在手里打了个转,余光瞥向水面。那水里的影子大概是察觉到我的意图,突然一阵松动,我趁机跳起,猛地伸手出击,但是下一秒,那影子晃了晃,转向清晰,我定睛一看,挥在半空的手一下子就松了,刀掉在地上。


“你大爷的!”我忍不住骂道。


他娘的,这个人影我再熟悉不过了,那竟然是闷油瓶!


这小子想干什么?!我看见井里自己的脸几乎愤怒到扭曲。然而倒影里,闷油瓶只是冷冷地看着我,没等我有进一步举动,他突然一动,接着,一只手从水面破空而出,闪电般掐住了我的脖子。我一时没有防备,被他整个拽了下去。


 


那一瞬间,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,大量的冷水从我的鼻子、嘴里涌进去,刺得我睁不开眼。黑暗中,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,只隐约觉得有两股力量在拉扯我,压得人直犯恶心。


就在我仓皇无措的时候,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,一把将我从水里提了出来。


出水的一瞬间,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耳朵里嗡嗡直响,胃里的酸水不断往上翻涌,我没忍住,伏在地上直接吐了出来,


等终于吐干净,我抹了把咳出来的生理泪水,这才发现手上全是泥沙。再一看,这是一个水潭,比之前我和胖子掉落的那个更小一些,闷油瓶就点着一盏煤油灯,站在一米开外的石滩上。


我看到真的是他,反而一下子手足无措,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。


“你……”我心里的疑问实在太多,想问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,然而闷油瓶的注意力并没有在我身上,一直凝眉盯着水潭里的黑水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
“你在看什么?”我忍不住问。


不等他开口,水里一阵剧烈的搅动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,我条件反射般地往后缩了缩,就见水里一下子炸开一朵花,一个白影以极其利落的姿势翻了出来,看见我,还冲我打了个招呼。


“单还是双?”闷油瓶问。


“双。”小花道,甩掉手上一截塑料管,拉着我就往岸上跑,“时间紧迫,快走。”


“出什么事了?”我才从水里出来,腿还有点发软,一下子没跟上,闷油瓶和小花脚程快,一溜烟就甩了我一大截。


我连忙两步跟上,没想到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,我再抬起头,他们竟然不见了。


天快黑了,月亮从树梢探出来,草地上一片斑驳的树影,风一吹,显得鬼气森森的。


我愣在原地,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,娘的,到底怎么回事,难道刚刚一切都是我的幻觉?


“吴邪!”


我一怔,循着声源抬起头,这才发现,他们两个人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。


“快上来。”小花对我招手。


“靠,搞什么!”我骂了句,笨手笨脚地也爬了上去。


这棵树非常粗壮,枝繁叶茂,隐蔽性很高,要不是小花一路帮衬着,估计我连手脚往哪里摆都找不到。


在树下看着不觉得,爬上来才发现这棵树的高度超乎我的想象,几乎有十层楼那么高。小花看我坐稳,笑了笑,冲我伸手,“我的手机带在身上了吗?”


我点头,立刻掏出来给他,“刚刚进了点水。”


他摆手表示没关系,拿过去,摁了一下,估计没成功开机,又往树上使劲砸了两下,手机“滴”的一声显示成功,小花满意地点点头,聚精会神地玩起来。


果然,高级定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啊,我暗叹。


已经是晚上了,远处的风吹过来,还是多少有点冷。闷油瓶丢过来一件干外套,我匆匆谢过,赶紧换上,这才觉得暖和一点,只是裤子仍旧是湿的,但也不好让闷油瓶把裤子也脱给我,只能自己忍着。


和这两个人面对面,我才终于有了一丝踏实感,之前那种无头苍蝇般的焦躁也缓解了很多。


“我们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?”我问。


“等下雨。”闷油瓶望了眼天,道。


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天,月白风清,满天星斗,哪里有要下雨的样子,还以为他会看天象,但想到小花上岸时扔掉的那个塑料管,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。


“那口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?”


闷油瓶砍了些树叶遮住我们头顶上的缝隙,道,“镜像。”


我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想:正如我往井里丢石头一样,难道说,小花带着管子,是在那头往井里注水,所以他才断言我们这边马上就会下雨。


我把猜测一说,小花点点头,对我竖起了大拇指,我看着他们,突然就明白了镜像是什么意思。


简单地说,就是两个面对面放置的镜子,人站在镜子里,会发现镜子中的图像以递归的形式复制出无数个自己,整个过程是完全相同并且无限循环的,这在物理学上有一个说法,叫德罗斯特效应。


我以前看电影,很多间谍都用这个东西来催眠,因为它对形成环境要求有特殊性,科学家普遍认为这种现象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实现的,现有的很多照片都是靠软件合成。


“可是我分明在井里看见了人影。”


“那是你的幻觉。”小花解释道,“不过我们的确一直在祈祷你早点发觉,主动跳一次井好找到我们,那井不仅仅是镜像那么简单,我们研究了井壁的材质,发现里面含有大量的青铜,我们怀疑,这东西以前肯定有什么特殊用处。”


我仔细一想,觉得这也太可怕了,如果这东西是真的,那不就相当于将世界分成了两半,人完全可以通过这个井口控制另一边。这不禁让我想到了上学的时候看过的一本书,叫《苏菲的世界》。主人公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别人笔下的一个人物,而自己所在的世界,也不过是别人故事构建的虚拟空间。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地,倒是和这位主人公非常相似。


“那胖子呢,他是怎么回事?为什么留信息让我躲着他,他身上有什么怪物吗?”


听到这话,小花和闷油瓶面面相觑,许久,小花将目光移到我脸上,道:“吴邪,胖子和我们不是一边的。”


我大惊,心说这怎么可能,胖子是叛徒?


“我不是说胖子要害你,”小花一看就知道我在想看什么,低头在手机上摁了两下,递过来给我,“你看看这个录像,能不能发现什么?”


我拿过来,发现正是我从井口掉下来之前,和胖子在烧犀牛角的那段,这个视频我之前也看过,但是那时候注意力全放在了闷油瓶身上,并没有注意到胖子。我把这一段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,除了在镜头里看自己有一点别扭之外,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。胖子的表现很真实,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,这么久的兄弟了,这点真假还是看得出来的。


我一头雾水地看向小花,后者直接把视频定格,把胖子烧水那幕画面拿给我看。


原来不是时间线的问题,我恍然,低头去盯胖子,看着看着就觉得,这幅画面里,好像有哪里不对劲,总觉得有一种违和感。


这种违和感非常熟悉,我一下就想起来,在我大学的时候,曾经参加过学校组织的一个制图比赛,要求画一个建筑设计图。那时候我的专业能力还是很优秀的,作品也很快入围。然而,就在决赛的时候,我的作品却被刷下来了,我当时还很不服气,拿着画去找老师,结果他指着我的画告诉我,建筑的设计本身没有什么问题,但是这张画的光线和阴影却不合理,很明显,你画的这个建筑的左边和右边并不在一个水平面上。


现在看着胖子,我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。小花指着视频,一语道出关键:“你看他的影子。”


我一看,头皮立刻就炸了,胖子的影子,竟然和我是反的!他娘的,这是怎么一回事!


我终于理解了小花说的,胖子和我们不是一边是什么意思,搞了半天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胖子?


“别看我,我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。”小花耸耸肩。


“你是说,他和我们根本就不在一个镜像,他一开始就是在对面?”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抖,“不、不可能,这太玄乎了。”


小花没有强迫我接受他的结论,只是叹了口气,“我们能肯定的是,这个镜像的两头肯定是存在某种联系,现在他的问题反而成了一个突破口。这段时间,我们几乎把这片森林翻遍了,但是无论怎么走,最终都会回到这口井这里来。”


就在这时,闷油瓶忽然站了起来,对我们道:“下雨了。”


话音刚落,小花也站了起来。


雨声开始淅淅沥沥地在周围响起,渐渐变得喧嚣,一时间,各种虫鸣鸟叫都被放大了似的,此起彼伏。我在城市呆惯了,极少在野地安静地感受下雨,一时间竟不合时宜地觉得挺有美感,想起古人那句“霎霎高林簇雨声”,还真是非常贴切。


“我们要做什么?”我问。


“找一个地方,”小花道,“一个特别的地方。”


“怎么个特别法?”我从腰间抽出刀,跃跃欲试。


小花摇摇头,“我们也不知道,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出去的办法了。”


我看着他们,心中渐渐有了些眉目。


如果说这是两个面对面的镜子,A和B,我们最初走入的这片地方称为A面,那么井后的世界,就可以说是B-1面,B-1面的井后,就回到了原先世界A的第二层,可以称为A-2。我在心中默数,从那口井一共穿了三次,那么我现在应该在B-3面。


这个镜像,既然外人能进来,就代表这不是一个封闭的循环系统,一定有断层。仍旧以镜子来比喻的话,那么也就是说,A和B两面镜子,一定有一个是倾斜的,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和胖子从井里掉进去,会从井外三公里的树上出现。


“我第一次从井里下去的时候,掉在一百公里外的山头上,这也是我无法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出来的原因,等我终于回到井边,你们都不在了。”小花道,“情急之下,我把自己的手机挂在了树上,并开启了摄像功能,试图记录这一切,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破绽。”


“他则是出现在十公里外的断崖。”小花指了指闷油瓶,又看向我,“到你和胖子,已经只剩下三公里,吴邪,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?”


“镜像在闭合。”闷油瓶低低道,眼睛看向远处,“有人想把我们永远困在这里。”


闷油瓶说这话的时候,声音没有任何感情。我听着,只觉得不寒而栗。


“看!”不知何时刮起了风,雨水偏向一边,因为站得高,我们顺着小花手指的位置,很容易就发现,就在井口的某一个方向上,有一条直线领域。无论雨水怎么倾斜,这段路始终没有被打湿。我抬起头四处一看,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物,这片区域完全就像是凭空隔出来的。


我们看得正入神,胖子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,背着包就要往井里冲,我注意到闷油瓶突然动了一下,说了句,“糟糕!”不等我们做出反应,他抽出腰间的刀,一个纵身就从树上跳了下去。


“小哥!”我大叫,同时被小花一把揪住,像拎小猫一样直接从树上甩了下去。


小花这人看着身子软,其实力气极大,因为体力有限,他对于什么姿势最省力、什么力道的最精准的计算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。我被他这么一甩,还以为要糟,正大骂他不厚道,脚尖被树枝一勾,整个人一沉,在柔软的枝条上打了一个转儿,身体得到缓冲,最后跌坐在草地上,除了屁股被石头硌了一下,竟然没有其他痛感。


“快跑!”小花拽起我就往井口跑,我注意到胖子和闷油瓶在对峙,胖子一看见我,脸色就变了,吼道:“天真,别往那跑,那里面有炸药!”


闷油瓶面色一沉,直接冲过来,一把推开我,率先跳进了井里。


“你他娘的这不是等于直接把炸药扔我们头顶了?”我又急又气,但是想到这事儿也不能全赖胖子,办法用尽就直接上炸药,这本来就是他的一贯作风,而且这地方迟迟找不到出口,是谁都会疯掉。


这个时候多说无益,我看闷油瓶跳下去的时候一点准备也没有,也不知道他搞不搞得定,心里急得不行,心说死就死了,裹紧了外套也要下去。


“等一下。”小花拉住我,“别冲动,现在不是玩You Jump I Jump的时候。 ”


我几乎要爆粗,正要挣脱他,突然看见不远处的胖子跑进了之前雨水留下来的那条直线领域,脑子里灵光一闪,吼道:“胖子,你站在那里别动!”


胖子被我吼得一愣,我看着他因为踏入领域而瞬间恢复正常的影子,心中一阵狂喜,抓住小花的袖子就往他那个方向狂奔。


“快跑,我知道怎么出去了!”


因为长期的团队合作,我们的默契值已经非常高了,三个人一路狂飙,我边跑边道:“这条路就是镜像的缺口,我们顺着这条路跑,肯定能出去。胖子,你的炸药什么时候爆炸?”


“三分钟。”


我大骂一声,“好样的!”


“小哥怎么办?”胖子难得露出了愧疚的表情。


我从包里掏出一袋子鱼皮花生扔给胖子,让他边跑边撒,“做记号,他在井那边的情形和我们是一样的,我们做的记号他肯定能看见。”


这话一半是安慰胖子,一半是安慰我自己。三分钟,我简直不敢想,如果闷油瓶没能成功毁掉炸药,会是什么情形,也许在这鬼地方大家一起炸成一团肉酱,倒是不失我们四人组的名号,只可惜黑眼镜不在,要不还可以组个地狱篮球队,现在我们四个人,大概只能被做成四喜丸子了。


话刚说完我就听见一阵咀嚼声,一转头看见胖子塞了一大口花生米到自己嘴里,接着才开始往地上撒,不由扶额,刚刚那抹愧疚的神色他娘的果然是我的错觉。


我们跑了没一会儿,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,整片森林地动山摇,差点没站稳。我一腔热泪就堵到了喉咙口,心说闷油瓶还是牺牲了,眼泪刚到眼眶,就听见身侧一道劲风闪过,闷油瓶犹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,就地一滚后撑地而起。看我还愣着,上前一拍我的肩膀,“快走,没时间了!”


被他这么一拍,我才回过神来,低头一看,脚下的雨痕越来越淡了,再不赶紧出去,等着痕迹完全消失,可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。


我们一刻不敢耽误,马不停蹄地狂奔,一路跑进村子才终于松了口气。村里的人看见我们,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。我们累得没工夫计较,找了家招待所开了两间房直接倒头大睡,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。


接下来的两天,我们一直呆在招待所里修养,期间就这次事件做了不少分析,我统统用本子记了下来,打算回去之后拿给几个懂行的朋友看看。


最后让我在意的,仍旧是胖子。几次交谈过后,我们才发现,胖子所知道的和我们所掌握的有一些信息差,这并不符合常理。胖子听完我的分析,告诉我,其实他一直都在B-3,从未跳过井,我听后只觉得浑身寒气森森,按他的说法,那之前在B-1和A-2陪我跳井的人是谁呢?


有些东西是不能深究的,胖子后来还说,进山的头一晚,他做了个怪梦,梦见有小鬼把他捆起来丢进了一个窟窿里,还来回丢了三次。我听完愣了很久,胖子被我的反应逗乐了,嘲笑我胆小。我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闷油瓶,最终决定什么都不告诉他。这是我头一次和闷油瓶一起骗胖子,不得不说这种“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就是不告诉你”的感觉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爽,有时候知道得多,真的未必是好事。毕竟,信息掌握者需要承受的压力,远远是被隐瞒者无法想象的,也是这时候,我才深刻地理解了闷油瓶那句话,“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,是为了保护他。”


回来的路上,胖子表现得异常活跃,我想以他的精明程度,肯定猜到我们有事情瞒着他,但他最终选择没有去问。胖子这一点和我很不一样,他可以压下自己的好奇心,安然地接受我们为他做出的决定,这一点让我很羡慕。


每个人面对谎言都有自己不同的选择,也正是这些选择,让我们走上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。我常常想,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深的好奇心,是不是就不会被卷入这些阴谋里了,但是后来的经历也渐渐让我明白,其实我的好奇心,本身就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,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这个结局。


天气好得出奇,我趴在柜台上,看着闷油瓶和胖子一左一右在沙发上打盹。


——不过这个结局,似乎并不算太坏。


 


END
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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